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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智近乎妖的諸葛武侯禳星續命功虧一簣 于是,一個無所不會、無所不精、無所不能的妖孽天才出現了! 且看精通天文地理、奇門遁甲、諸子百家的臥龍軍師,如何縱橫異界! 禳星改命,再造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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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葛亮在異界重生的小說叫什么

    叫公主
    書名:《今生緣》 作者:夜精靈10086 主角:葛亮 簡介:他是不食嗟來之食的農民,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在新的世界里,他遇到了他;他是有著一籃一黃如波斯貓般的眼睛的魔族,他是受人懼怕,遭人迫害,驅趕的魔族。且看主角如何與魔族一起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存。

    7,地下城與勇士官方小說

    相信DNF的游戲迷們都對這款游戲是愛不釋手的,也相信大家喜歡它的原因可能不僅僅只是因為它很“暴力”,其特有的故事情節也是非常的讓人癡迷。這不,DNF的官方小說《最后一個使徒》就是為了廣大游戲迷人而寫的一部小說。寫這部小說的作者擅長構建世界觀,在小說中自成體系。而本次DNF官方小說的創作中,他也坦言將在繼承阿拉德故事精華的同時為讀者帶來全新的體驗,讓熟悉DNF玩家在小說中很容易找到游戲內的聯想,而又會為讀者們呈現新鮮的內容,著力打造一個擁有宏大世界觀、充滿刺激有趣冒險故事的新世界。在角色設計的考慮時,作者非常神秘的推出了他珍藏了十年的反派角色。從懸念圖片來看,這位反派角色手持煙卷,身著一身旗袍,爆表的身材隱隱表現出一個霸氣女黑老大,引發了讀者無限遐想。這么引人遐想的一部小說相信你看了介紹就會忍不住想要去看吧!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唄!

    8,最新章節一千七百一十章 我已君臨天下與卿共賞桃花全書完

    聽了李靖所言,劉辯微笑道:“朕自然不會忘記孔明的功勞,如今四海已經臣服,孔明的舞臺應該在廟堂而不是軍營!” 相比于替自己抱不平的李靖,年方三旬,把羽扇綸巾換成朝服笏板的諸葛亮一臉平靜,躬身施禮道:“亮身為漢臣,愿為大漢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但有差遣,莫敢不從!” 劉辯頷首道:“如今大漢已經威加四海,版圖之大空前絕后,朝廷中樞日理萬機,僅僅只是王、荀、劉三位丞相應付不暇,故此朕決定擢升孔明為丞相,輔佐朕治理天下!” 在戰爭年代,武將的地位超過文官,但在太平盛世武將卻是不及文官,更何況十大元帥只是榮譽頭銜,比不上丞相的實權,相比于十大元帥諸葛亮自然更樂意擔任四大丞相之一。 此外,當朝四大丞相之中劉基已經五十有余,而王猛、荀彧也都將近知天命的年齡,而諸葛亮不過才三十歲左右,若干年之后必將成為朝堂領袖,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以諸葛亮之睿智,自然不會再去為了一個元帥頭銜耿耿于懷。 “臣謝主隆恩!” 諸葛亮跪伏在地,叩首謝恩,“亮愿為大漢殫精竭慮,死而后已!軍營若有需要,亮愿馬革裹尸,廟堂若有需要,亮愿嘔心瀝血,唯死方能報答陛下的信任!” 安排完了十大元帥與諸葛亮,劉辯再次開啟金口玉言,降旨道:“朕決定授予陸遜、韓世忠、孟珙、孫武、戚繼光、馬超、李存孝、趙云、冉閔、姜松等十人大將頭銜,為大漢帝國十大大將!” 劉辯選擇的十大大將前五人為統帥類型,后五人為猛將類型,并結合他們的資歷與功績授予,倒也讓人心服口服,在場的韓世忠、孫武、馬超、李存孝、趙云等人紛紛跪地謝恩,高呼萬歲。 除了十大元帥與十大大將之外,劉辯大筆一揮,又賞賜岳云、高寵、張飛、黃忠、楊七郎、高長恭、高昂、魏延、甘寧等一批武將“上將”頭銜,冊封張遼、周泰、龍且、章邯、張郃、俞大猷等人中將頭銜……一時皇恩浩蕩,各個有賞,人人有封。 除了榮譽頭銜之外,劉辯決定設立六大軍區,對各軍團的將士進行一次大規模調動。趙匡胤的杯酒釋兵權劉辯不需要,劉辯相信麾下武將對自己的忠誠,還需要這些將士們為自己鎮守疆域,保家衛國。 劉辯決定在金陵設立中央軍區,以李靖為元帥,孟珙、孫武為副帥,率領李存孝、趙云、楊七郎、高長恭、楊繼業、黃忠、甘寧、周泰等一大幫武將統領軍隊,統兵三十萬拱衛京畿。 在長安設立長安軍區,以吳起為主帥,關羽為副帥,統領姜松、龍且、魏延、戚繼光、關平、關鈴、張郃等一幫武將,統兵二十萬拱衛大漢中部地區的和平。 在高麗半島設置東部軍區,以衛青為主帥,霍去病、陸遜為副帥,率領一部分武將提兵二十萬坐鎮東方,監控高麗半島與東瀛的局勢,保證大漢朝的長治久安。 在貴霜設立南部軍區,以薛仁貴為主帥,蘇烈為副帥,率二十萬人坐鎮貴霜。在安息設立中部軍區,以白起為主帥,韓世忠為副帥,率二十萬將士坐鎮安息。 最后在羅馬設立西部軍區,以岳飛為主帥,徐晃、馬超為副帥,統率岳云、高寵、張飛、呂蒙、馮勝等一大幫武將統率四十萬大軍坐鎮羅馬,提防生變。 除了武將之外,朝廷內的文官與各地刺史也需要進行一次大范圍的調整,以發揮每個人的潛能,做到人盡其才,推動大漢帝國的車輪滾滾向前。 滿朝文官由王猛、荀彧、劉基、諸葛亮等四大丞相領銜,九部尚書分別是戶部尚書糜竺、吏部尚書魯肅、兵部尚書孫臏、刑部尚書狄仁杰、工部尚書劉曄、禮部尚書張居正、學部尚書步騭、醫部尚書長孫無忌、農部尚書徐光啟,御史大夫魏征,其他的侍郎、國子監等等各有安排。 而各州的刺史大體不變,劉辯只是派遣蕭何帶著荀攸、寇準、滿寵等人去羅馬治理地方,派遣房玄齡、管仲、程昱等人前往安息治理,而商鞅、李斯依舊負責安息地區的內政。 朝議前后持續了三日,方才部署完畢,王猛最后出列提議道:“我大漢疆域幅員遼闊,難免人心思動,陛下不如將成年的親王派往各地坐鎮,監視各地武將,如此便能保證中央集權?!?“王卿所言甚善,親王坐鎮地方監控,刺史官吏負責治理地方,武將統兵維護穩定,各司其職,既相互搭配,又互不干涉,足以保證各地局勢穩定。準奏!”劉辯金口開啟,同意了王猛的建議。 旋即降下一道圣旨,命廬江王劉御擇日前往羅馬坐鎮,命渤海王劉治擇日前往高麗半島定居,待其他的王子將來成人之后再分別派遣到各地坐鎮,力爭將全力最大程度集中于朝廷中樞。 劉無忌接到圣旨之后辭別母親穆桂英,攜帶著妻子關銀屏,以及嫦娥、辛憲英、楊嬋三個姬妾前來麟德殿向劉辯辭行,自然少不了一番循循教導。 身材魁梧的劉無忌已經超過了劉辯的身高,畢恭畢敬的聆聽訓誡:“孩兒一定謹記父皇的教誨,與岳帥、蕭鶴大人將西方打理的井井有條,決不讓父皇操心!” 父子二人正談話間,楊嬋忽然一陣嘔吐狀,顧不上告罪捂著嘴跑出了麟德殿。 劉辯蹙眉詢問愛子:“呃……楊氏這是有了身孕?” 劉無忌登時臉紅,低著頭道:“回……父皇的話,數日前經過御醫確診,楊氏的確有了身孕?!?劉辯頷首道:“好啊,你已經長大了,到了開枝散葉的時候,沒什么羞恥的!你此去羅馬迢迢萬里,朕沒有什么送你的,就給未出世的孫兒或孫女賞賜一個名字吧!” “謝父皇賜名!” 劉無忌帶著返回的楊嬋,以及關銀屏、辛憲英、嫦娥齊刷刷的施禮謝恩。 劉辯微笑道:“將來不管生的是男孩女孩就取名叫沉香吧,劉沉香!” “挺好聽,謝父皇賜名!”劉御心滿意足,再次帶著四個妻妾謝恩。 辭別了父親,劉無忌帶著三千精銳騎兵,帶著家眷離開金陵,踏上了西去羅馬的旅程。 此去萬里迢迢,不知何日歸來,劉御的內心既感到莫名的惆悵,又有坐鎮一方的興奮,在復雜的心情中揚鞭策馬,漸行漸遠。 三月初十,諸葛亮遵照大漢天子的吩咐,在鐘山腳下設七星壇為唐后招魂,祈求上蒼讓這位賢后起死回生。 在出城登壇之前諸葛亮憂心忡忡的來見劉辯,告罪道:“陛下,臣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臣只是粗通天象,能夠判斷天氣變化,讓唐后死而復生,臣哪有這個本事!” 劉辯笑容滿面的吩咐:“既然有神靈托夢于朕,愛卿直管去做,能否讓唐后復活,咱們天天由命!” 諸葛亮無可奈何,只能按照吩咐離開乾陽宮,回到府中沐浴更衣,換上一身道袍,在五百御林軍的拱衛下出了金陵城南門,登上鐘山腳下的七星壇做法為唐后招魂。 聽說諸葛亮要讓唐后死而復生,前來鐘山腳下圍觀的百姓圍攏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人質疑有人看熱鬧,更有無數人在心中為唐后默默祈禱。 劉辯拒絕了百官陪同前往唐后靈堂的提議,只身一人帶著鄭和等太監來到玄武湖邊,吩咐鄭和與眾太監在靈堂前等候,自己獨自在靈堂之中等候唐婉蘇醒。 到了劉辯與諸葛亮約定的做法時辰,劉辯閉目凝神,用意念悄悄向系統吩咐道:“朕現在決定使用復活特權讓唐后復活!” 片刻之后奇跡果然發生了,劉辯看到躺在水晶棺里容顏依舊的唐后手指緩緩動了動,又過了片刻慢慢睜開了眼睛,與站在水晶棺前的劉辯對視,兩滴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愛姬,你果然醒了?” 劉辯悲喜交加,雙手用力掀起水晶棺的棺蓋,挪開了一道足以容納唐后鉆出來的空隙,迫不及待的伸手道:“愛姬,你終于醒了!你沉睡的太久,這十年以來,朕好孤獨,曲高和寡,未來的路朕還需要你陪伴?!?唐婉伸出蒼白冰冷的雙手握住劉辯孔武有力的大手,緩緩坐了起來,然后走出水晶棺依偎在劉辯的懷里:“陛下……臣妾感覺睡了好久,好久,不知這一切是夢是真?但不管如何,臣妾一刻也不想再離開陛下!” 劉辯伸手輕拭唐婉的臉頰,依舊如同辭世之時一般嬌嫩,無限感慨道:“愛姬啊,你還是二十幾歲的相貌,而朕卻已經到了而立之年,我們的齊兒也已經成人了。對了,你都要做祖母了……咱們哪個孫子劉開可是人中龍鳳,你見了一定會喜歡!” 隨著時間的推移,唐婉蒼白的臉色已經變得紅潤起來,冰涼的手指也變得如正常人一般溫暖,臉上綻放著滿足的笑容:“陛下……臣妾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若有時間,你慢慢講給我聽好不好?” 劉辯頷首,輕撫唐婉的肩膀,柔聲道:“朕已經命何珅在金陵通往你的故鄉潁川的道路上栽下千里桃花,朕擇日帶你重返洛陽,順道游覽你的家鄉,在旅途上我慢慢講給你聽?!?當劉辯帶著唐后走出靈堂之時,鄭和等太監沸騰了,紛紛跪地叩首:“奴婢等拜見皇后娘娘!” 唐后起死回生的消息傳開之后整個乾陽宮沸騰了,整個金陵沸騰了,整個江東沸騰了,整個大漢帝國沸騰了! 在百姓的心目中,諸葛亮超神了,是個能夠起死回生的神仙。而諸葛亮卻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滿臉無辜,“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讓去世十幾年的唐后死而復生?” 劉辯帶著唐后登上太極殿,接受了文武百官的參拜,并接受了甄宓、武如意、穆桂英、衛梓夫等后宮嬪妃的參拜,重新恢復了皇后之位。 在何珅的主持下,位于秦淮河畔的“凌云閣”雕塑已經建成,為大漢一統天下而獻身的武將各個被雕塑的栩栩如生。眾將以秦瓊領銜,向后則是宇文成都、黃飛虎、陸文龍、花榮、林沖、陳慶之等一幫武將,俱都矗立在巍峨雄偉的凌云閣之中,俯視秦淮河滔滔江水,接受各地百姓的瞻仰與朝拜。 劉辯將手頭上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命令文鴦率領五千御林軍護衛自己踏上西游的路程,攜帶著諸葛亮、孫武、孫臏、陳平等一大幫隨行官員離開金陵,渡過長江,向潁川方向而去。 此刻正值三月時節,春暖花開,長江兩岸白鷺紛飛,老翁垂釣江邊,鱖魚肥美,笑的合不攏嘴。田野里阡陌縱橫,房舍儼然,男耕女織,天地間美不勝收,仿佛美輪美奐的畫卷。 寬闊的驛道筆直向西,直通洛陽,驛道兩旁桃花盛開,灼灼其華,人世間仿佛變成了粉色的海洋,一路無窮無盡,芳香讓人心神陶醉。 劉辯攬著唐姬坐在舒適的馬車之中欣賞著天地間的美景,沉醉于大好河山之中,忍不住念叨一聲:“當初朕曾經許下承諾,待我君臨天下,許卿千里桃花,今日終不負卿!” 唐姬依偎在劉辯的懷里,笑靨如花,一臉滿足:“有陛下在身邊,臣妾便會滿足。不求榮華富貴,只求與夫君朝夕相伴。夫為君,許我千里桃花;夫若為布衣,只需庭院一株,相夫教子,足矣!” 一路西行,劉辯陶醉在美景之中,這日忽然想起自己已經集齊了歷代開國君主,急忙閉目凝神詢問系統:“對了,朕已經把中國歷史上各朝各代的開國皇帝集齊,有什么獎勵,是時候揭曉了吧?” 系統清脆悅耳的聲音應聲響起:“恭喜宿主,集齊了中國歷代大一統王朝的開國皇帝,獲得了系統的獎勵,但獎勵什么……你猜???” 劉辯先是愕然,旋即暴怒:“我猜,我猜你妹??!到底是讓朕渡劫成仙啊,還是重返前世,抑或是長生不老,快說?” “叮咚……系統已死機,若要揭曉答案,可能需要等到宿主老去的哪一天,而現在宿主盡管享受這太平盛世吧!” 劉辯緩緩頷首,目光掃向窗外的山川河流:“也好,也好!看這山河錦繡,看這美人如玉,何必庸人自擾?成就如此霸業,得這些美人眷顧,有這些英雄輔佐,我劉辯此生知足了!” 全書完。 (本文轉載,侵刪)

    9,全文一

    【內容簡介1】 這是一個關于友誼、愛情、信仰、行動、環保、食人和異類的故事。 現實的部分非?,F實,不現實的部分非常詭異。 這是定柔第一次嘗試寫作“城市玄幻”:也就是說,這個故事主要發生在充滿人跡的城市,妖類的活動非常有限。其實這主要是個現代愛情故事,只是加了一點玄幻的因素而已。與經典意義上的那種結構及地理完全虛構、非人類的比例大于人類的玄幻如《指環王》之類非常之不同。下面是俺吭哧出來的文案: 有誰會比狐貍更懂得浪漫? 玉觿,上古解結的工具。 媚珠,天狐至愛的憑證。 傳說女人獲得了媚珠便會愛上狐仙,修行了九百年的賀蘭靜霆卻沒有這個運氣。 他愛了關皮皮八百年,愛過她的各種前世今生,從未成功。 這一次,他們再次相遇, 賀蘭靜霆會有好運嗎? 【內容簡介2】 如果把愛情還原成伊甸園的蘋果,  你是愿意默默看著它凋落,  還是直面誘惑,去品嘗它那醉人的滋味?! £P皮皮平靜地生活在偌大的C城,默默地工作,平靜地愛人。一切的一切顯得那么穩定、那么平凡,直到一個名叫賀蘭靜霆的人出現,她的命運軌跡開始發生微妙的偏離……  異于常人的賀蘭白天看不見任何東西,晚上卻視力極佳。他對古玉研究甚透,是嗜花型素食主義者,而且他還有半夜邊聽降E調小夜曲邊曬月亮的習慣……與神秘甚至詭異的賀蘭邂逅看似巧合,實際是個意想不到的陰謀——賀蘭八卦純陰,而皮皮八卦純陽,如果賀蘭在皮皮愛上他時吃掉她的肝臟,便能修得正道,變身“天狐”。賀蘭在皮皮身上“種香”,并贈與“媚珠”,以便隨時掌握她的行蹤,但是當皮皮遭遇友情與愛情的背叛,心灰意冷之時,她與賀蘭的故事才真正開始……  皮皮與賀蘭之間只有一再錯過的無奈,這能追溯到皮皮的N個前世,她的悲慘命運一直禁錮在賀蘭父親的詛咒中,每一世的她都只能在死于非命前夕才可以接受賀蘭的愛。然而生命的旅程從未結束,坎坷無數卻不曾放棄的賀蘭能否在這一世改變他與皮皮的宿命…… 【 作者簡介】 施定柔:另名玄隱。著名網絡作家。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東亞系博士研究生?! ∠群螽厴I于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 McMaster University英文系。   2005年施定柔開始在網上發文,陸續出版《迷俠記》、《迷行記》、《迷神記》。她的文字細膩灑脫,言情味道濃郁,作品風靡一時,其“三迷”系列更被讀者親切的稱為“定柔三迷”!與著名作家滄月齊名?!  叭浴毕盗兄笫┒ㄈ衢_始轉型,開始致力于都市言情題材的寫作。陸續著有《瀝川往事》《結愛·異客逢歡》。 【編輯推薦】 以前總有人對我說,看《瀝川》吧,那是定柔的代表作?,F在我可以對她們說,去看《結愛》吧,那才是定柔的代表作。因為在那里面傾注了更多的心血,記錄了那段只屬于關皮皮的獨家記憶。書上市會不會下雪?  下雪時,喝著咖啡,看著《結愛》,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I think ?!              涠洹 充N作家施定柔繼《瀝川往事》之后,傾心打造——  一段關于愛與信仰、淚與絕望,離奇與輪回的經典故事;  一部浪漫都市與超現實完美結合的言情力作!  彩虹堂大賽?全世愛?系列冠軍,叫好叫座的都市典范?! ⊙永m《暮光之城》理智與情感的搏斗,靈魂與肉體的掙扎?! ≈袊谝徊坷寺际信c超現實結合的言情力作。它與《暮光之城》有很多共通的味道以及情感交匯的地方。也許因愛而愛很容易,但若是要他們放棄本性去愛人,每一天都在愛情與危險間搖蕩,這樣的感情怎不濃烈?  文章代入性極強,筆法純熟生動,讀者可借助施定柔的妙筆在魔幻世界里經歷一次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愛情體驗,但是這種體驗又很真實,似乎這種不同尋常的事情正在某個城市不斷上演?! ∏楣澢?,虐戀情深。搞笑的地方極致搞笑烘托氣氛,凄涼絕美的地方極致言情催人淚下。   “皮皮,今天你得請客?!薄  盀槭裁??”  “今天我小學畢業。這是畢業文憑,要不要看?” ?。  皩Σ黄?,我想,我們現在得談談賠償的問題?!薄  笆裁促r償?!薄  澳惝敃r是不是吐了?”  “是啊?!薄  澳氵€記得你往哪兒吐的嗎?”  “一只痰盂?!薄 ≠R蘭靜霆冷笑:“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為它可以重復很多次。   也因為在很多人的心中,它能重復很多次。   1   好冷。   冬季沒開始多久,關皮皮卻覺得今天肯定是這一年最冷的一天了。昨夜一場大雪,據老一輩的人說是五十年難遇。因為C城的冬季多半沒有雪的。如果有,也不長久,薄薄地下一層,第二天就化掉了。盡管如此,不少家長還是特地請了假,打算陪孩子們堆雪人、打雪仗,到頭來多半是白白興奮一場。而今天的雪,卻有半尺來厚,熒熒地泛著藍光,踩上去一腳一個坑,還發出嘎嘎的響聲,好象踩在泡沫板上。比起北方,這也不算得冷,C城人措手不及地從箱子里找圍巾、找手套、找暖帽。關皮皮都找出來了,出門時還是忘了帶手套。從她的家到地鐵站只需要步行十分鐘,她只走了不到五分鐘就凍得不行了。不得不折進一家早餐店要了杯熱乎乎的豆漿捧在手里,喝下一大口,暖了暖肚子,才能繼續向前。   這是一個忙碌的周一。碧空如洗,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路旁樹枝的積雪被行人的足音震得簌簌下落。關皮皮看了看手表,七點半剛過。八點整的編前會,社長親臨,要作筆錄,絕對不能遲到。   關皮皮走的是通向C城的主街。上班高峰期,道上車輛穿梭,行人擁擠。到了關鍵路口,幾乎只能側肩而行,像一群黑壓壓的企鵝。越過富宣百貨,拐入一片住宅區,行人少些了,地鐵站的標志也露出來了,關皮皮有些欣喜。地鐵只用坐四站,出來就是報社大樓,都不用過街。   就在這時,迎面有人走過來,忽然站住,做出問路的樣子。緊接著,關皮皮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有點像深山木蕨的味道。   “對不起,小姐?!?   關皮皮正在埋頭喝最后一口豆漿,冷不妨被人逼著止了步,差點嗆著。   “呃——”   是個男人,聲音很年輕,穿著件很薄的大衣,領子豎起來,灰色的圍巾圍住了大半張臉,戴著一個黑黑的墨鏡。   “能幫個忙嗎?”他的聲音低低的,卻有一種綿綿不絕的柔和,清越動聽,好像調頻立體聲的晚間節目。   “什么事兒?”她問。   “我需要馬上坐出租車,可是我看不見路。能幫我攔輛出租嗎?”   盲人?   關皮皮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不像啊。說話的人比她高一個頭,身量偏瘦,手中沒有盲杖。   也許就是像她姨婆那樣有嚴重的青光眼吧,關皮皮可不好意思細問。   “沒問題?!彼π?,“跟我來,路上滑,小心點?!?   她反手過來,牽住了他的手。他戴著一雙很薄的手套,幾乎是絲質的。她覺得有些奇怪。這樣寒冷的冬天,這種手套絕不可以御寒。而那人也覺察到她是赤著手來牽自己,忙把手套脫下來,也赤手去牽她。清冷冰涼的手指握上來,倒凍得她打了個寒戰。關皮皮也不介意,帶著他來到路邊,伸手招車。   等了兩分鐘都沒有看見空車,那人倒還鎮定,不過拉著她的那只手卻越拽越緊,有些緊張。關皮皮只得說:“現在是上班高峰,不是很容易招到出租?!?   那人“嗯”了一聲,忽然問了一個很怪的問題:“你怕狗嗎?”   她搖頭:“不怕?!?   那人說:“我怕?!边^了幾秒鐘,他不安地轉過身,似乎在傾聽著什么,又說:“如果有狗追我,你會保護我嗎?”   關皮皮扭臉過去看他,想笑,又怕他聽見。他的臉包在圍巾里,看不見神情,話聲里有期待之意。   “當然?!彼f。   對面有輛空車看見了她們,正等綠燈打彎。關皮皮抬起胳膊打算看表,突然聽到一聲狗吠。   回頭一看,不遠處,一條巨大的狼狗向他們沖了過來。后面跟著一個中年男人,跑得幾乎和狗一樣快,一邊跑一邊叫:“Joy! Joy!”   這條街因為靠近一個公園,溜狗的人很多。關皮皮曾在寵物店里打過工,知道這種德國狼犬品質超群:頑強、自信,并不容易激動,相反,大多數時候比較冷漠。   而這只狼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沖過來,面目猙獰,不像狗,倒像是一匹發現獵物的餓狼。   關皮皮只覺胳膊一緊,身邊的人全身僵硬,擺出抵抗的姿勢。手掌不自覺地一擰,幾乎要將她的胳膊捏斷了。   關皮皮一向不怕狗,而且,她知道訓練有素的德國狼犬是非常有紀律的。主人不發話,不會隨意攻擊。路上的行人不少,街對面的行人更多。她認為自己和那個男人都不是狼犬的目標。   可是,眼看著那只狗準確無誤地向她們奔來,她還是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眼疾手快地拉著那人向出租車跑去。汽車剛到,還沒停穩,關皮皮就沖過去飛速地打開后門,將那人推進車里,自己也緊接著鉆進車內。正要關上車門,那狗也追到了,猛竄入后座,前腿搭在關皮皮的肩上,隔著她向里面那人狂吠。   “開車!快開車!”她對著司機叫道。   “車上有狗怎么開呀!”司機也是一肚子的氣。   那狗有半人多高,關皮皮只好高高舉起自己的雙肩包頂住狼狗的頭,不讓它從自己的身邊爬過去,傷到那位盲人男士??墒?,等她回頭一看,又不禁氣惱。一百來斤的大狗壓在自己身上,那人也不來幫忙。自個兒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般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好像上面有花。   “喂,幫幫忙好不?”   那人連頭都不抬一下,好像沒聽見,繼續看著手指頭,神情肅穆,毫不理睬。   所幸這時狗的主人已經追到了。將狗璉猛力一拉,那狗不由得倒退了兩尺,關皮皮趕緊關上車門。   司機一踩油門,在狗主人一疊聲的道歉聲中飛快離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同時,關皮皮也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狗的氣味,雪白的羽絨服上有幾只狗的爪印。   “沒傷著你吧?”恢復了鎮定,那人問道。   “沒有?!彼栽谟跤醯卮瓪?。   “你去哪里?我讓司機先生送你?!?   “青年路107號,C城晚報社?!彼幢?,八點差五分。糟糕,肯定遲到了。   男人轉身過來,墨鏡倒映著窗外的雪光:“剛才的事,多謝?!?   “不客氣?!?   “小姐怎么稱呼?”   “路人甲?!?   男人的臉仍然包在圍巾中,不過,他好像笑了笑,從懷里摸出錢包。又從錢包里摸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幫忙,請來找我?!?   她接過來,看了看,忍不住微笑。   上面只印著一個電話號碼,剩下的是幾行凸出的小點,盲文??赡苁切彰偷刂?。   “哦,好的?!彼S口應了一聲。   一路無話。關皮皮在想自己的好友田欣能不能給她買到NK演唱會的六折票。車很快就到了。   關皮皮下了車。那人一直茫然地看著前方,雖然什么也看不見,卻很禮貌地側身過來,很鄭重地對她說:“再見,謝謝你救了我?!?   關皮皮一笑,“救”這個詞太嚴重了。她原本有些憤懣這人不肯幫忙。轉念一想,他本來怕狗才來求的自己,當時唯恐不能離狗遠一點,還要幫她抵御,未免太為難了。何況他也給了自己一個當大俠的機會,就不再抱怨了。   “小事。下次出門記得帶點防身的東西?!?   “一定?!蹦侨舜饝?,又問:“那你,沒什么不舒服的吧?”   關皮皮搖頭:“沒有?!?   進入報社大門時,關皮皮的手里還捏著裝豆漿的紙杯。她早想扔掉,只是沒有找到垃圾桶。路過一個垃圾桶,她便將紙杯連同那張名片一起扔進了垃圾箱。   接著,她連羽絨服都沒有脫,就以第一速度沖向三樓會議室。迎面碰到站在門口的張主任。臉上一片陰寒:   “關皮皮,你遲到了?!?   2   關皮皮覺得張主任的態度是可以理解的。昨天下班時他就反復叮囑皮皮要準時到會,結果還是明知故犯。皮皮覺得很理虧,迅速從包里掏出了錄音筆和記事本,對主任報歉地點了個頭,飛身閃入會議室。   每一個人都在抽煙。   巨大的空調放著暖氣,暖氣和煙氣攪在一起,皮皮就好像坐在煙囪里。   會議剛剛開始。社長說了這個月的重點報道,各部門匯報了重點選題和新辟欄目,廣告部匯報了收支情況。   “上周C大有位學生因家庭沖突一怒之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我們打算派記者做個大學生心理壓力的調查。此外,為了參加年底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聞’評選,我們草擬了五個弘揚傳統文化的專題和專訪,正在討論中?!闭牟恐魅沃x煌看著自己的筆記本,漠無表情地說。   沉吟片刻,社長說道:“心理壓力調查先緩一緩,看看司法機關的結論再說。如果是精神病,就是偶然事件,一切免談?;蛘吣憔妥鲂睦韷毫Φ恼{查,不要提這件事。文化好新聞的選項題要快點定,這周末爭取報上來?!?   “好的?!?   社長將目光移到工交部。   主任方南輝馬上說:“V3鐵路快要竣工了,做跟蹤報道的記者吃睡都在大山里,比較辛苦。社里能否考慮給個特別補助?還有,小衛懷孕三個月,吐得很厲害,山區條件太差,依我看,還是把她調回政文部吧?!?   社長點頭:“補助沒問題,不過份額得和副社長們先商量一下。小衛的事兒馬上辦,你今天就可以通知她回城?!?   “她今天有孕檢,已經回來了?!?   “那就通知她不必回工地了?!?   ……   例會特別長。每張口都在不停地說話,同時無休無止地吐著煙霧。   皮皮一面錄音,一面速記,頭昏腦脹地等待會議結束。   兩個半小時之后,社長終于說:“今天就到這里。小關,你去弄個會議記錄,打成簡報發到各部吧?!?   關皮皮滿口答應,胸中猛然一陣煩惡,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捂著嘴直奔了廁所。   C城上個月流行過一陣甲肝,據說是從早點攤子開始的。C城人都有在外面吃早飯的習慣。雖然都是一次性的碗筷,甲肝還是流行開了。關皮皮懷疑自己早上吃了從外面買來的肉包子,不干凈。又懷疑那杯豆漿有問題??傊?,她這一吐就沒停住,一直吐到眼冒金星、臉皮發綠,才捂著肚子,扶著墻,一步一挨地蹭回總編辦。   卻不料在辦公室的門口迎面碰上了她的頂頭上司,總編室主任杜文光。   “怎么?不舒服嗎?”總編主任是管記者的。記者皆桀驁不馴,只有比他們更桀驁才鎮得住。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著冷峻,不茍言笑。被不茍言笑的人這么問了一句,皮皮頓覺受寵若驚:“沒事,可能是吃壞了東西?!?   主任的口氣更加關切了:“那快回家休息,我叫辦公室派個車送你?!?   “不不不,真的沒事兒。社長要弄份會議紀要,弄好了我再請假吧?!?   見她態度堅決,杜文光沒有多說,點點頭:“好吧,不行的話明天再交。要不你先寫個草稿,我讓小計修改一下發出去?!?   小計也是總編辦的秘書,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譜,因為有后臺,也弄不走。不然,總編室不大,何至于要兩個秘書呢。   皮皮堅定地搖頭:“小計今天也挺忙的,要整理檔案。還是我來吧,不行再請她幫忙?!?   強忍著胃里的陣陣痙攣,皮皮硬著頭皮寫紀要。一直到寫完草稿,癥狀也沒減輕,只是胃里的東西早已吐光了,所以也吐不出來。皮皮覺得,再挺下去就要壯烈犧牲了,便將草稿托給小計修改。自己拿著一把塑料袋,不好意思麻煩公家派車,也舍不得坐出租,出了大門直奔地鐵車站。   與此同時,手機忽然響了。   “嗨,皮皮?!彪娫捘穷^傳來悶悶的聲音,線路沙沙作響,還有似是而非的回聲??墒?,陶家麟的聲音,怎么變她都聽得出來。   “家麟?!逼てぬ撊醯卮饝?。   “書買了嗎?”   “買了呀?!?   “下班時候能順便送過來嗎?我急著要用?!?   “好的?!逼てけ鞠敫嬖V他自己今天不舒服。轉念一想,也許只是暫時的,到了下午就好了,那就還是去一趟吧。難得家麟求她辦回事,在皮皮的記憶里還沒有幾次呢。   “幾點來?我在寢室里等著你?!?   “大概五點半?!?   “行,等會兒見?!?   “好——”皮皮還想說點話,那邊已經掛了。   不知為什么,每次通話都這么短,連句寒暄都沒有。   也許就是太熟悉了吧。熟悉到一個眉頭、一道眼色都已心領神會。   這就是皮皮與家麟,從小是鄰居,幼兒園里就認識,小學、中學共一個班。高中分了文理科,也是在一個學校。   從小到大都用同一個郵政編碼。   唯一不同的是,進了高中之后,皮皮的成績直線下降,而家麟則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加上又高又帥,還是籃球隊長,成了無數女生心儀的偶像。   可是皮皮并不覺得家麟有多好看。至少到不了同學們說的“酷斃”或者“帥呆”的地步。因為皮皮見過流鼻涕的家麟,見過換乳牙說話漏風的家麟,見過發黃疸住院的家麟。且不說抽條時期的家麟四肢細長、頭大如斗,遠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后來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層細黑的茸毛,說話喉節在脖間上下滾動,皮皮好一陣子不習慣,都不敢往他臉上看。   當然啦,從小一起上過幼兒園的人自然會比旁人親近些。   高一的一天,吃了午飯的家麟突然出現皮皮的座位旁,小聲提出要去逛商店。   “買什么?”皮皮嚇了一跳。因為一般來說,班上的男生從來不主動找女生說話的。特別是像家麟這樣的。年級第一,高高在上,就得拽著。   “買衣服?!?   他們約好在校門口碰頭。躲過幾道狐疑的目光,皮皮跟著家麟出了東門。右邊就是服裝市場,長長一條街,滿是從鄉下趕來進貨的商人。   家麟問:“你穿幾號的褲子?”   “給我……買褲子?”   “嗯?!?   “為,為什么?”皮皮臉紅了,結巴了。   “嗯——”家麟一連嗯了幾聲,沒說話。只對著衣店的老板說:“我要這條,黑的,對,給她穿。老板您是裁縫吧,多少號您肯定知道?!?   那時皮皮和家麟都穿淺灰色的校服。校服通常是一人兩套??墒瞧てぜ腋F,只買了一套,幾乎是天天穿的。好在那是春裝的式樣,里面還要穿個圓領衫,勤洗勤換也不是特別臟。   兩人都不擅長砍價,交錢的時候見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揚,皮皮覺得家麟定是吃虧了。   路過道旁的公廁,家麟把褲子塞給她:“去試一試,看合不合適?!?   那個女廁不太干凈,皮皮不愿意,別扭地說:“非要現在試嗎?”   家麟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趾:“嗯?,F在試比較好?!?   皮皮進去了,脫下褲子才知道,雖然買了超長帶護翼的衛生巾,褲子還是被浸濕了一大片,紅紅的一團,特別顯眼。剛才在食堂打飯,排那么長的隊,想必是人人都看見了。   真是糗到家了。   紅著臉換了衣服出來,見家麟還在門外等著她,皮皮連忙掏出兩塊錢,拉著他往冷飲店里走:“我請你吃冰棒?!?   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等到皮皮要給自己買一根時,家麟攔住了她,對冷飲店的人說:“你有熱的果珍嗎?”   ——這是皮皮最喜歡回憶的往事之一。一閉眼,家麟低頭看腳趾頭的樣子便從腦海里鉆出來。   吃了止吐藥,又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皮皮覺得好多了。惦記著那份未完成的紀要,她拎著包,不顧奶奶的勸阻,坐地鐵回到報社。   她在電梯里遇到了小衛,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記者衛青檀。   “啊,青檀姐,你回來了?”   “感謝組織的關懷,我調回政文部了。皮皮,我找你幫忙,你能來我的辦公室坐一下嗎?”   除了羨慕記者這門職業,皮皮還羨慕記者們的生活方式:不用坐班。皮皮覺得當記者真是再理想不過的工作了。她天生好奇,又喜歡故事,可是并不是有了好奇心你就可以聽到有趣的故事,人家不會輕易講給你,除非你是記者。   “好??!”   衛青檀身高一米七九,塊頭很大,不認識的人還以為她是打藍球的。不過,一向健康的衛青檀懷孕了,臉也成了綠的,但她精神很好:“皮皮,這個送給你!”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皮皮打開一看,是一個漂亮的綠松石手鐲。   “唉……這個,怎么好意思呢?很貴重吧?”雖說記者群里就數青檀和皮皮的關系最好,但青檀總在外面跑,打交道的機會并不是很多,也沒有親近到互送禮物的份上。   “當然是免費得的。我有好幾個呢。記不記得上次我寫了一個報道,說有個綠松石加工廠,附近有個上好的寶石礦,卻沒有能力加工?”   “記得呀?!?   “省里挺重視那篇報道的,給那個廠撥了幾百萬的貸款呢?!?   “哦,賄賂???”皮皮笑著說。   “臨走時送的紀念品。原產地的東西都不貴,到了珠寶商那里就翻倍了?!?   “有事找我?”   “不是說你想當記者嗎?”   “是??!”皮皮嗅到苗頭,頓時興奮了。   “是這樣。最近中央不是要弘揚傳統文化嗎?我有個采訪對象,準備做個專版??墒沁@人很神秘,聽說從來不見記者,也拒絕任何采訪。我有朋友在其它報社也打過他的主意,全都吃了閉門羹?!?   “能不能先做個外圍采訪?比如采訪他的同事、同學、朋友、家屬什么的?!逼ては肫鹆松现艿男侣務n作業,很高興自己能說出幾個專業詞匯。   “外圍采訪我已經做了一些?!毙l青檀從桌上拿出一個文件夾,里面有薄薄的幾張紙,還有一卷錄音帶,“他的資料很少?!?   “為什么?”皮皮問道,“他是錢鐘書???” 據她所知,名人的資料一向很多,八卦的,緋聞的,到網上一Google,粉絲團里都能驚爆出一些內幕。   “他倒不是錢鐘書,不過他的老師宋屺在文物界的地位和錢鐘書一樣,被稱為‘玉學泰斗’。宋屺去世之后,這個人被認為是玉器界崛起的新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說的話和宋屺一樣有權威?!?   文物?玉器?——這和皮皮的知識很不搭界啊。   “他叫賀蘭靜霆。古玉專家、鑒賞家、收藏家。這人深居簡出,只有一個頭銜:C城博物館資深顧問?!?   皮皮笑道:“C城博物館?C城博物館不是就在這附近嗎?我假裝去參觀,可以冷不防拍他一張照片?!?   “皮皮,未經本人同意而刊登照片,那是違法行為。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有個很紅火的C市商報?只因為登了賀蘭靜霆的一張側影,就被他告到法庭。他請來全國最好的律師,上綱上線,究追猛打,將那報紙罰得一塌糊涂,差點倒閉了?!?   這年頭窮人哪敢惹關司?皮皮吐了吐舌頭:“這樣的人,你還敢采訪???不怕惹麻煩???”   “所以我讓你去啊。一來你的目標小,可以混跡人群,對他偷偷地觀察;二來,你可以先設法軟化他,軟化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動。怎么樣?我最近孕期反應特嚴重,天天吐,實在不能跑了。這篇報道我們聯合署名,認真寫,然后去參加今年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聞’競賽,如果得了獎,你就可以向社長磨嘰,讓他把你調到周末版,或者娛樂版,這樣你不就當上記者了?”   皮皮很激動地說:“真的嗎?真的可以這樣嗎?我真的可以轉成記者?”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皮皮是新聞單位的秘書,雖也沾著“新聞”兩個字,工作性質與待遇都與記者相差甚遠。   “怎么不行?又不是沒先例。何況,你現在不是也在修新聞專業的本科嗎?學歷資歷都有了,當然可以轉啦。那,你拿著我的相機,看好了,這是尼康的專業相機,鏡頭都是上萬塊錢的,你可得保管好了。我去找杜文光,讓他給你開個實習記者證。就說我身體不好,需要你在業余時間給我幫幫忙,他肯定會答應的。你干是不干?如果不干我只好找小計了?!?   “干!干!”   “行,你先看看資料吧。我知道的全在那兒了。對不起,你是不是用了香水?我得去吐了……媽呀,都三個月了,還是天天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啊?!毙l青檀捂著口,往門外沖去。   3   人生在世,想不留下什么資料,太難了。   在皮皮生活的國度里,一個人的檔案記錄是從小學開始的。檔案里會有升學考試的成績,會有老師和學校的鑒定,會有文憑的證明、獎勵證書、體檢表格、入團入黨的申請,以及轉移組織關系的紀錄。如果你不幸犯了嚴重的錯誤,頁碼則會翻倍:會有事由和訴狀,會有證人口供,會有單位或法院的結論、處理意見、本人的申訴、檢查,等等,等等。   所以關皮皮就不明白了。   為什么擅長寫調查報告的衛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關于賀蘭靜霆的像樣資料。   文件夾里只有幾份從過期報紙和考古雜志上復印下來采訪,關于宋屺的。只有一次專訪談到了賀蘭靜霆,看前后文的暗示,還是因為那年賀蘭靜霆成功地識別出一批即將當作仿制品出境的國家一級文物,成為當年文物界的頭條新聞??少R蘭靜霆固執地拒絕采訪,為了給新聞界一個交待,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幾句。   正是這多提的幾句,給了皮皮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賀蘭靜霆從小跟著宋屺生活在琉璃廠,后來又跟他進了故宮博物院,幫他整理玉器,最后又跟著他住進北大,名為弟子實為養子。被國家表彰為“人民鑒賞家”的宋屺竟是個虔誠的居士,終身未婚,只收過兩個學生。大弟子早年車禍故去,二弟子倒是學業有成,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卻因“作風問題”被退了回來。那個年代,作風問題是大事兒。于是,二弟子背著處分被分配到一個窮鄉僻壤的中學教書,從此默默無聞直至郁郁而終。此事雖與宋屺無關,宋屺卻受了刺激,固執地認為弟子不教師之過也,愧為人師,發誓從此不再收任何學生。賀蘭靜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缽傳人。   看完所有的資料后,皮皮終于明白為什么賀蘭靜霆的資料那么少。   他沒有上過學,一天也沒有。  ?。贸遣⒉缓艽?,C城博物館也并不那么有名,專業背景如此顯赫的賀蘭靜霆卻悄悄地選擇了在這里定居,是韜晦之計嗎?   關皮皮靈機一動,撥了一個電話。   那邊,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皮皮呀?!?   “佩佩,”難得天下第一忙的張小姐有空,皮皮趕緊長話短說,“你認得市博物館的人嗎?”   “等等,好像認得一個,我給你查查看?!辈贿^五秒鐘,佩佩報了一個號碼,“你找他吧,就說是我叫你來的。他在保安室,叫馮新華?!?   “嗯嗯,記下了,謝謝?!?   “沒時間聊天,我正在采訪。再見?!?   “哎——”   那邊的人風風火火地掛斷了電話。   皮皮拔通了那個號碼,是手機。   “喂,哪位?”   皮皮報了佩佩的名字,那人口氣明顯熱情了:“您找我有事嗎?”   “是這樣,您認識賀蘭靜霆先生嗎?”   “認識,不過不熟。他是顧問,白天很少來上班?!?   “他通常是什么時候在博物館?”   “晚上七點之后?!?   “怎么,你們這里還有夜班???”   “嗯,博物館的很多藏品白天都在展覽,想做研究就只好晚上來咯。這里好些研究員都是晚上上班的?!?   “能介紹我和他認識嗎?”   “您是新聞單位的吧?”那人果然敏感。   “C城晚報?!?   “沒戲,他從不接待記者?!?   “馮大哥,你幫幫我,好不好?”皮皮嗲聲了。這一招她是從衛青檀那里學來的。別看衛青檀人高馬大,聲如宏鐘,發起嗲來照樣能膩死人。   那人沉吟片刻,說:“這樣吧,今晚七點半你過來,我告訴你他在哪里,你自己想辦法認識他吧。千萬別說是報社的,說了絕對沒戲了?!?   “好的好的!謝謝大哥!”   放下電話,皮皮把上午堆積下來的例行工作趕緊做完,下了班,到樓下便利店買了一箱八寶粥,扛著它氣喘吁吁地坐地鐵、轉公汽、坐輪渡、再轉公汽,來到陶家麟的寢室。在全體男生愕然的目光中,皮皮像碼頭工人一樣將八寶粥從肩上御下來,掏出書放到桌上,揮汗四顧,對著微微發窘的家麟燦然一笑:   “家麟,書在這兒,我有事,得馬上走了?!?   “吃了飯再走吧,什么事那么急?”   “我有采訪任務??赡芤呀浲砹?,得七點半以前趕到博物館?!逼てぐ堰@話說得很響亮,故意讓全寢室的男生都聽見。私下里,她總覺得像家麟那樣家世好、學業優秀的男生作了她這個走讀大專女生的男朋友,有點虧了。在外人眼里,她再怎么努力也是個T湖大學的,跟C城大學不般配。豈知宿舍里的男生根本不在乎這個,大家都在搶著喝八寶粥。   “需要我幫什么忙嗎?”家麟問,拾起桌上的自行車鑰匙,“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不用,你好好學習,我過幾天再來找你?!逼てみB連擺手,急匆匆地要走。   家麟還是執意送皮皮上了汽車。   兩人在車站里等了十分鐘,家麟忽然問:“皮皮,為什么每次你來,都走得那么急?”   “呃——”   皮皮啞然了。   這大約是第N次找借口逃離C大了??傊?,每次一到校門口,看見那個球狀的巨型石雕,再看著上面幾個隸書大字:“團結、進取、嚴謹、求實”,森森然就有了恐懼感。好像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好像這里不歡迎她。還有,和家麟熟識的人總是問她是哪個系的,她總得解釋,她不是C大的,是T大的。然后她就盡量不提T大。著名的野雞大學嘛,誰提誰恥辱。   皮皮覺得自己比較慘:她畢業于C城一中,排名第一的省重點??墒撬龥]什么可驕傲的,因為成績差。到了T湖大學,她成績好了,又沒什么可驕傲的,因為T湖大學太差。畢業到了人人羨慕的C城晚報,還驕傲不起來,因為她不是記者,只是行政人員。   總之,她到哪里都沒做過正牌。正牌是什么感覺,她一次也沒體會過。   這種怨念家麟是不會理解的。   就像她和家麟的人生,開始都是一樣的,漸漸就千差萬別了。   從幼兒園一直到初中,皮皮家與家麟家同住一個宿舍樓、門對門,住房面積與家庭收入幾乎完全相等。皮皮爸是優秀工人、先進工作者。皮皮媽在幼兒園里當保育員。家麟爸在是廠里的技術員,媽媽是出納。   后來,家麟的父母因為都有大學文憑,漸漸升職。爸爸變成了廠長,媽媽跳槽進了審計局,不幾年功夫,就被提拔成處長。他們搬到與皮皮家一街之隔的“干部樓”里。住房面積頓時比他們大了四倍。皮皮家還在用蹲坑和淋浴的時候,家麟的家里已經開始用抽水馬桶和浴缸了。皮皮和奶奶同睡一張破舊的棚子床;家麟則有自己專門的房間,睡席夢思,床單被套每周換兩次。再往后,家麟爸調到工業廳當廳長;皮皮爸卻下了崗,不得不每天四點半鐘起床,扛著一個大包,徒步到兩站路外的一條街上搶位置擺地攤賣雜志和盜版書。賣的雜志都不敢拿回來給皮皮看。   可是,兩家的交情還是很好。逢年過節,陶家會打發家麟過來給“關叔叔”拜年、送年貨。關家也會打發皮皮送一大籃子肉丸子、鹵牛肉和豆瓣醬回去。家麟的全家都愛吃關奶奶親手做的豆瓣醬,年復一年,樂此不疲。有一年家麟爸去俄羅斯考察三個月,知道那里除了魚罐頭和土豆就沒什么可吃的了,還特地來央求關奶奶做一瓶豆瓣醬帶去。關奶奶因此便一門心思地想用自己的豆瓣醬為皮皮開路,將她送到家麟家做媳婦。皮皮高中一畢業,奶奶就成日地在她耳邊嘮叨:“家麟這孩子多好啊。性情好,又知禮,能善待女孩子。皮皮呀,你若是做了他的妻子,以后可有享不完福哪!”   皮皮當然喜歡家麟。十幾年中,她只和家麟伴過幾次嘴,連一場像樣的架都沒吵過。她們之間沒有起伏、沒有眼淚、沒有分離、沒有守候、沒有癡迷、也沒有激情——一切都是淡淡的。   可是,皮皮覺得,她與家麟的戀愛從三歲合伙偷餅干時就開始了。每次過家家他們都是夫妻。十歲的時候他們甚至討論過要生幾個小孩、看完《射雕》他們又認定在水里淹死是最美的死法。家麟還向皮皮保證,雖然他動不動就挨媽媽的打,這輩子他絕不碰皮皮和他們的孩子一個手指。   四歲時的一天,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   原來過年的時候他收到很多壓歲錢,便向皮皮炫耀。皮皮一分錢也沒有,就哭了。為了安慰她,家麟只好把自己的壓歲錢交給她。   他還保證以后把每年的壓歲錢都交給她。   說話算話,壓歲錢一直交到皮皮二十一歲。皮皮不要家麟還不樂意,硬要她拿著,說這是傳統。   皮皮憎恨考試。尤其憎恨高考。   因為高考終于將他們分開了。   家麟以本校最高分進了C城大學國際貿易系。一向被認為是考不上大學的皮皮也考出了高于自己估計的成績,夠上三類本科??墒?,那年頭想上大學的人擠破腦袋了。在C城這個中學密集、競爭激烈的城市里,卡在線上的人多了去了,分數夠了,進不進得了大學就全要靠關系。用本地的話說,要找人“遞條子”。   皮皮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焦慮的一個夏天。   為了能遞上條子,父母把所有的親戚、親戚的朋友、三姑六婆、七爺八舅的門路都找過了。全家砸鍋賣鐵地買禮物,一家一家地求,一家一家地送——也就是些水果和煙酒,不名貴,人家也不當回事,點了頭,都說不能保證。忙碌了一整個夏天,爸媽的臉全都黑瘦了,一條路也沒走通,一張條子也沒遞到。皮皮的檔案還是被三類大學踢了出來,進了???。早知如此,何必忙碌?皮皮的成績遠高于???,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應讓皮皮讀她喜歡的新聞系,逼著她選了看似更實惠、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皮皮于是進了T湖大學。   T湖大學與C城大學,一個是人人皆知的“野雞大學”,一個是全國著名的重點大學;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南。一趟車坐下來,要兩個半小時。知道錄取消息的那天晚上,皮皮獨自傷心了一夜,知道自己和家麟不會像以前那樣天天見面了。   開學那天,皮皮報完道,提著行李沒精打采地往寢室的方向走。走著走著,面前一道陰影。她的肩膀忽然一輕,有人替她提起了雙肩包。   抬頭一看,是家麟。   皮皮呆住了。   那是一個炎熱的秋季,梧桐樹上蟬聲咶噪。熱氣一波一波的散發著。家麟背著光站在她面前,一手插著短褲的荷包,一手拎著沉重無比的雙肩包。修長的身影帶給她一陣短暫的清涼。   見皮皮半天不說話,家麟“嗨”了一聲,說:“皮皮,上次那個故事,你還沒講完哪?!?   那一刻,家麟真是帥呆了。   4   皮皮一次也沒去過C城博物館,雖然她從小就在這個城市里長大,倒是上學時候天天路過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派的設計風格,整個博物館看上去就像一具棺材,狹長的方形,死氣沉沉的銀灰色。報紙上說,博物館曾經過數次翻修,里面的裝飾和設施都極其考究,成了C城主要的對外窗口和文化標志。   可是,小時候,皮皮的爸媽卻寧肯帶她去公園也不去博物館。還嚇唬她說,博物館里什么也沒有,就有幾具古代的棺材。后來他們又坦白說不去博物館的主要原因是那里廁所不好。清一色的坐式馬桶,很不習慣。   他們說得不錯。   C城博物館引以為傲的藏品正是戰國墓葬和漢代古尸。此外,還有豐富的青銅器和玉器。   天已經完全黑了。輕雪無聲,悄悄灑落。皮皮從汽車上下來,狠狠地用圍巾將脖子又繞了一圈,看了看手表,八點整。馮新華正在門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她。   進了大門,迎面撲來一團暖氣,一看旁邊的溫度計,二十六度。皮皮頓時覺得熱了,趕緊脫下圍巾和大衣。   不知是為了創收還是為了活躍地方文化,博物館在晚間開了很多少兒學習班:美術班、陶藝班、書法班、朗誦班、圍棋班等等、等等,各種層次的都有。孩子們從另一道門出入,嘻嘻哈哈、人來人往,加上一旁等候著的家長,十分熱鬧。   越過這道門便是博物管的行政區和庫區。幽長的走廊頓時安靜下來,淡黃的燈光灑在錚亮的地板上,足音跫跫,帶著回聲。在路上,馮新華介紹說:   “我們正在走向博物館的庫區。我是保安,希望你以人品擔保你不會亂碰館內的東西?!彼噶酥嘎愤厰[放的一尊佛像說:“別看它沒放在展廳里,這個東西是宋代的?!?   那是一個殘破的頭像,鼻子已經不見了,驀然擺放在紅木支架上,有股罕見的滄桑。   “想當年,紅衛兵真是干了不少的壞事呢?!瘪T新華說道。   走廊上有幾間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明亮的燈光從里面射出來。馮新華說得不錯,這里果然有夜間上班的研究人員。   過了一會兒,馮新華忽然站住,說道:“我已經替你打聽過了。最近A省博物館和我們交換展出一批藏品,是明清時期的玉器。賀蘭先生這一周都在庫房里做研究?!獛旆狂R上就到了,進去之后和他怎么說,想好了嗎?”   “嗯……我就說我是您的表妹,對古玉非常感興趣,想請教他幾個關于古玉方面的問題。行不?”   “嗯,這個主意不錯?!?   皮皮接下來的打算是,她以T湖大學中文系學生會的名義邀請賀蘭靜霆去作一個古玉知識的講座。由于博物館與地方文化教育部門有著密切的合作關系,一般不拒絕學校方面來的邀請。講座結束之后,她會趁機對賀蘭靜霆說校報想對做一個簡單的采訪。校報發行量只有幾百份,相信賀蘭靜霆不會介意。至于這個采訪會不會“不慎”被外報轉載,那就不好說了。   經過幾道煩瑣的安全檢查,馮新華帶著皮皮進了庫房。   隔著一排巨大的收藏柜,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道人影,低聲說:“他就在那里,去吧?!?   不知為什么,皮皮突然有點緊張。她沒有馬上移步,而是躲在柜子后面觀察了一下。   從背影上看,賀蘭靜霆是個年輕人。外面那么冷,他只穿著件質料很薄的亞麻襯衫,露出白皙的皮膚。個子有點瘦,卻不纖弱。他比皮皮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干凈,好像一塊被人摩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樣一塵不染。   庫房由一組一組的藏柜組成的??臻g很大,當中空出一大塊地方,擺著古式的方桌和圈椅。四周散放著幾組式樣典雅、做工考究的螭紋沙發。賀蘭靜霆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手拿鉛筆,對著紅木茶幾上的一只雕花玉杯,在素描本上輕輕地勾勒著。茶幾上除了玉杯,還放著一只小號放大鏡和一只雪茄煙大小的聚光電筒。   驀然間,皮皮又聞到了早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氣味。她怔了怔,發現賀蘭靜霆的脊背忽地一凜,迅速從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鏡戴在眼上,轉過身來,看著皮皮。   不等他開口,皮皮趕緊說:   “晚上好,賀蘭先生。今天的雪真大??!是不?只怕是這里百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了!想不到會在這里看見您。忘了介紹我自己,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學生,您的仰慕者,對古玉非常著迷?!?   話說得太急,皮皮只覺唇干舌燥,不禁看了看賀蘭靜霆的反應。   賀蘭靜霆毫無反應。   關皮皮暗暗地想,如果這人摘掉墨鏡,一定很好看,一定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詭異而陰騭,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半是挖苦,半是嘲弄。   她覺得,她很難把這個人與本年度的“文化十大好新聞”聯系起來。至少從采訪的角度來說,難度系數成幾何狀攀升,且不說這人究竟值不值得采訪。   可是,皮皮的夢想不能這么快就破碎了!   她雙眸一轉,俯身去看那只玉杯:“??!這只玉杯真精致!是漢代的嗎?瞧這圖案,是云雷紋吧?有這樣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見呢!猛然一看,倒像是愛爾蘭的啤酒杯。賀蘭先生,我 能請教您幾個問題嗎?現在有點晚,不是很打擾吧?您能給我詳細地解釋一下什么是新山玉,什么是老山玉嗎?還有,怎么確定一件玉器是古董而不是贗品?哦——您這放大鏡真小巧,多少倍的?可以收縮嗎?”   雖是熱熱鬧鬧的一頓開場白,皮皮卻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嚇到了,有點懷疑是否真的能當好一個記者。   賀蘭靜霆半天不發話,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問:“你是——”   “我叫關皮皮,T湖大學畢業生?!彼裏崆榈睾退帐?,“認識您很高興,請多多關照!”   他們的手剛剛握上,關皮皮猛覺一陣惡心,見旁邊正好有只痰盂,便對著那只痰盂嘔吐起來。一面吐,一面道歉:“對不起,我想我是吃壞了東西……”   賀蘭靜霆默默地看著她吐完,二話不說,忽然快步將她拽出庫房,一直拽到自己的辦公室。   然后遞給她一杯水。   “……最近胃有點不舒服?!标P皮皮的臉都吐白了,為了完成任務,對著賀蘭靜霆強笑。   “現在好些了?”他不笑,不為所動。   “好,好些了?!?   “你一年掙多少工資?”   “呃?工資?”   “我們得談談賠償的問題?!?   “賠償?”關皮皮莫名其妙,“什么賠償?”   “你剛才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吐哪兒了?”   “一只痰盂?!?   “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辟R蘭靜霆冷笑,“你知道人的胃液對青銅器的腐蝕力嗎?”   “哦……”皮皮機零零地打了一個冷顫??墒撬€是覺得反胃,便又低下頭來,四處尋找痰盂。果然又從桌旁的地上找到一個,正要吐,見那痰盂是鏤花的,底座閃閃發光,兩端還刻著兩條龍,好像是純金的,便生生將反胃的東西又咽了回去:“……請問,這個痰盂是什么年代的?”   “唐代的?!?   “這……這個呢?”她指著一個青瓷花瓶。   “元代的?!?   然后她看見辦公桌上有個大碗,大約是洗筆用的,形式樸素,估計不貴,便一把抱在手中。不料一秒之內,那碗又被賀蘭靜霆奪了回去:“別動這個,這也是唐代的?!?   皮皮真的急了,跺跺腳,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對他叫道:“賀蘭先生!我要吐了。您得找個東西讓我吐!”   賀蘭靜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你為什么不直接吐在地上?”   5   在光潔錚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嘔吐,是件令人羞愧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廁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兩腿發軟,竟連站起來都困難了。歇息片刻,她扶墻而出,發現賀蘭靜霆在門外等著她。   然后,他一把將搖搖欲墜的她從地上拎了起來:“你還能不能走?我帶你去醫院吧?!?   “我……我在流血嗎?”她的頭一直垂著,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將她打橫抱起,穿過一道懸著編鐘的長廊,從緊急出口下了樓。   皮皮仰頭向天,看見樓梯口外有個宣傳欄。很明亮的燈光射上玻璃板上。   里面寫著:   “C城博物館本年度先進工作者……”   她看見了賀蘭靜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華體主題詞:樂于助人、加班加點、兢兢業業、又紅又?!?   見他衣著樸素,她本來還想說“勤儉節約”,賀蘭靜霆抱著她走向停車場,打開一輛車的后門,將她塞了進去。   她把“勤儉節約”四個字從腦子里刪掉了。   汽車在夜間無聲地行駛。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會兒,覺得好些了,坐起來,看了看車外,忽然一驚,問道:“你不是去醫院?”   汽車正向城外行駛。   “不是?!辟R蘭靜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訪我嗎?”   “我……我……”皮皮狡辯,“我什么時候說過我要采訪你?”   “撒謊是一種能力,需要練習?!?   讀過訪狼手冊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絕對去不得,可是,鑒于自己寫了三年多的思想匯報都沒被黨組織接納,皮皮認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進工作者,是有本質區別的。   過了一會兒,皮皮忽然問:“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見,你靠什么開車?”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的眼睛看不見?”   “早上的時候?!?   “早上?早上我沒見過你?!?   “賀蘭先生,雖然你可能是訓練有素,撒謊還是撒謊?!?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繼而無聲無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日盲癥。白天看不見,晚上看得見?!?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詫異。她覺得一個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見,多少會覺得有點痛苦,或者郁悶??墒撬龥]從賀蘭靜霆的話音里聽出一絲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遺憾。   “日盲癥?醫學上有這種病嗎?”   “就是夜盲癥倒過來?!?   “哦——”   “你覺得好些了嗎?”他又問   “沒有?!?   她怔怔地望著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卻是暗紫色的。清輝中的一輪素月,好像一片懸浮在冰茶中的檸檬。遠處的山巒飄著白霧,白雪裹住的樹枝閃著珊瑚般的熒光。汽車正在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區行駛,速度之快,近乎滑翔。關皮皮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這是自己的第二個身體。城市的中央滿布著餐館、酒吧、舞廳、歌劇院、體育場和名目繁多的娛樂會所,是欲望的中心。越過十幾道立交橋,到達城市的邊緣,燈光少了,車輛少了,一切迅速安靜下來。在那里,有販毒、有打架、有搶劫、有各式各樣的罪惡交易,充滿了恐怖。   他們先在一片曠野中穿行,漸漸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樹影巨獸般地撲過來,仿佛擇人而噬。   皮皮知道賀蘭靜霆正帶著她駛向本城最昂貴的住宅區:淥水山莊。里面有五十多座別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溫暖的南麓——是離城區最近的郊區,山上有溫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鐵、咖啡館、植物園、高爾夫球場。所謂的人與自然的過渡帶,所謂的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山,都指的是這里。   汽車在環山公路上飛快地爬升,皮皮只覺頭腦陣陣昏眩。過了不久,忽然停住。賀蘭靜霆跳下來,拉開車門,皮皮的腳剛一落地,便看見一地亂雪,上面長滿了一叢叢漩渦狀的茅草。   賀蘭靜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門,屋頂的飛檐挑起來,鐵馬叮當,風鈴微蕩,半卷的竹簾,透著一縷微光。賀蘭靜霆一手摻著皮皮,一手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把古老的銅鎖。   “吱呀——”一聲,木門緩緩張開,里面是一個清靜的院落。當中一道假山,兩旁種著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頭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頂上滿是飄搖的枯草,說不出的清冷、說不出的蕭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點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進了客廳,卻又覺得沒有走錯。   客廳的擺設足以證明賀蘭靜霆收藏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著銅皮。紫檀木的臺桌上擺著青瓷花觚。墻上的字畫墨跡莫辨、古意盎然。潔凈的橡木地板,打著閃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組赤色沙發與整個房間的風格格格不入,像是剛從商場里買來的進口貨。   皮皮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發現賀蘭靜霆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蘋果。他很悠閑地坐在皮皮對面的沙發上,隔著花梨木茶幾,用一把鑲著碧玉的水果刀輕輕地削著蘋果。   還滿客氣的。   削著削著,賀蘭靜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來。在蘋果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跡。   他好像沒感覺到痛,繼續專心地削蘋果,姿勢非常優雅。皮皮凝視著他的臉,覺得他的長相非常迷人,可惜戴著墨鏡,無端端地添了一臉寒氣,像總統的保鏢,又像黑社會的殺手。   印跡越沁越深,漸漸變成銅鐵般大小。   “你的手流血了?!逼てふf。   “嗯?!?   他看了看蘋果,沒有介意,用刀將那沁了血的蘋果切成四半。   遞給她的那塊,偏偏帶著血跡。   可能他沒注意到吧。皮皮不想顯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將蘋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發現賀蘭靜霆雖一直低著頭,卻很注意觀察她。   “那么說,賀蘭先生,您是優秀黨員?!逼てふf。   “別客氣,叫我賀蘭靜霆就好?!彼軠睾偷丶m正。   “賀蘭……靜霆,現在,我可以開始采訪嗎?”   “等等?!?   他去了廚房,端來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鍍銀的,泛著寒光。   皮皮愣了愣,問:“賀蘭先生,你還沒吃飯嗎?”   現在已經九點了。   “沒有?!彼f。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賀蘭靜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說:“我能先帶你參觀一個地方嗎?”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正打算參觀你的房間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間會是什么樣子!”皮皮笑瞇瞇地說。   “現在你覺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賀蘭靜霆又問。   “完全好了,真是一陣一陣的?!?   “跟我來?!?   他引著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門。   其實賀蘭靜霆的四合院就在這座山的最高處,離山頂只有十幾步之遙。院墻沿山而上,竟將包括山頂在內的一大片地方都圍住了。   山頂有座八角小亭,亭邊有個巨大的石臺,圍著漢白玉的欄桿,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臺上,賀蘭靜霆忽然問:“你喜歡這地方嗎?”   “還行,有點陰森森的?!逼てけ簧斤L吹得打了一個寒戰。無端地,她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禁不住看了看賀蘭靜霆,腿亦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緊接著,她就發現石臺的正中鑿著一個井。   站在井邊往下看,里面沒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卻很寬敞。清冷的月光筆直地照下來,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沒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邊的賀蘭靜霆依然散發著深山木蕨的氣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聲說:“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曬月亮嗎?”   那聲音充滿蠱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輕輕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6   皮皮掉下去的時候并沒有摔著。因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裝著彈簧。   可是,當她仰起頭來,看見賀蘭靜霆亦隨之翩躚而落時,就立即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腦中頓時閃出一幅老式偵探片的定格:自己赤身裸體地趴在井底,口吐鮮血,四肢散亂。話外音是刑警隊長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歲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見賀蘭靜霆尚未站穩,毫不猶豫地出了手,向他身體的某個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腳!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彎下腰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還沒等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緊緊地掐住了。   淫賊、色狼、殺人犯……   皮皮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罵,力道越來越大,手越收越攏,賀蘭靜霆掙扎了一下,便不動了。   原來,改寫一個偵探片也挺容易。不到三秒鐘,皮皮就由受害人變成了殺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干凈、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難看,皮皮幾乎要得幽閉恐怖癥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松開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賀蘭靜霆突然蘇醒,她用圍巾將他的雙手緊緊綁住,打了個死結,這才借著月光細細查看。   賀蘭靜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胸口的扣子被她扯開了,露出一道白皙的鎖骨,有些瘦弱,卻散發著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氣息。   生怕再看他兩眼便會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頓起,皮皮將他的眼鏡一摘,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其實賀蘭靜霆的眼睛和常人沒什么不同,安靜地閉著,也看不出什么特點??墒?,皮皮覺得,摘掉眼鏡的賀蘭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一種驚艷的感覺。   真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上浔炯讶?,奈何作賊?   皮皮在心里搖頭,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動脈。   沒有呼吸,也沒有脈博。   她頓時慌張了,俯下身去聽他的心跳。   沒有心跳。   片刻間,皮皮出了滿滿一頭的冷汗。她一直以為躺在自己面前的賀蘭靜霆只是昏過去了。   不會吧!這位帥哥也太不經扁了吧?她沒做什么啊,就是踢了他一腳,又掐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死掉了呢?   一股涼意從她的腳趾一直爬到心臟,仿佛將心跳也凍住了。   皮皮對自己說,鎮定,鎮定。   沒錯。她遇到了色狼,她正當防衛??墒?,皮皮并不想殺人啊。畢竟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何況,他還是位曾經給國家做出過杰出貢獻的優秀黨員。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這么一想,皮皮立即替賀蘭靜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從頭到尾,賀蘭靜霆也沒對她怎么樣,還很客氣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蘋果。比如,在井臺上,他只是輕輕地推了她一下。到時真要到警察面前,講都講不清,沒準賀蘭的家人知道了,還要告她個“故意傷害”呢。   賀蘭靜霆那么有錢,打起官司來,她一定吃虧。皮皮的家很窮,律師肯定請不起……   這些當然都不是令她心虛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覺得,像賀蘭靜霆這種長相、這種事業有成的男人,想要哪個女人,似乎不必那么費勁。就算他不要,送上門來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則實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賀蘭靜霆怎么會對她起覬覦之心呢?   按照這個邏輯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覺得,剛才賀蘭也沒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敏感,急于防范,身子一傾,就往下跌?!苍S他并沒有什么惡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趕緊給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皮皮學過一點救生常識,當下雙掌合攏,在“死人”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對著他的嘴吹氣。   一連做了三組,每組十次,沒有反應。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擊他的心臟。   沒有反應。   皮皮的頭皮一陣發麻,冷汗濕了一身。環視四周,她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井壁非常光滑,憑她一人之力,絕對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報警,裝手機的小包放在沙發上了。   這么荒涼的私人住宅,又在這高高的山頂上,大約經年也不會有訪客的。   難不成,自己要和這個陌生人死在一處?   這時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寒風,陰慘慘的,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皮皮越想越怕,愈發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干得更加賣力了。   一下、兩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組,賀蘭靜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緊接著,冰涼的嘴唇里呵出一絲暖氣。她再接再勵,繼續往里吹氣、按壓、又抬起臉來觀察他。   賀蘭靜霆的胸膛漸漸地開始起伏,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   “賀蘭靜霆,你要是沒死,就說話吧!”   過了片刻,他眉頭一蹙,閉著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沒法說話,我受傷了?!?   皮皮松了一口氣,同時,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門向他喝道:“賀蘭靜霆,你這披著羊皮的狼!老實交待,剛才你想干什么?”   賀蘭靜霆反駁:“我什么也沒干?!?   “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   “不是說,你想了解我的房間是什么樣子嗎?這就是我的房間?!?   “那你也得好好說,干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這個房間,除了跳下去,沒別的辦法。你總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幫你一把。噢!噢!別踢我啦,我快沒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這壞蛋,還想生育!我讓你斷子絕孫!”   “好吧,你弄死我,我們雙雙死在這里。反正,沒我的幫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這話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解開圍巾,勒得我的手挺難受?!?   “呸!呸!休想!” 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點一點地咬開圍巾上的結,將松掉的圍巾一扔,扔到地上。   “別惹我,我練過武術,你不是我的對手!”皮皮想擺個架式出來,卻發現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余下的地方,根本容納不了一個人。   賀蘭靜霆輕輕地哼了一聲,說:“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叫武術?”   然后,他坐了起來,從地上撿回眼鏡戴上,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衣服。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干什么?”   “脫衣服,月光浴?!?   “這么冷的天,你也脫嗎?”她趕緊捂住眼睛,又將手指露出一道縫隙觀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點兒吧!”皮皮的聲音幾乎是乞求了。   “為什么?”   “我……我是女的,男女有別……”   “你剛才那么踢我,我現在差不多也算是個女的啦?!彼肓讼?,似乎覺得這是個合理的要求,說,“好吧,把那個浴巾遞給我?!?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皮皮發現躺椅的下面有個小柜子,她從里面拿出一條雪白的浴巾遞給賀蘭靜霆。他轉身過去,用浴巾圍住下身,然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著一雙修長的腿。   月光淡淡地灑下來。   空氣很冷,躺椅上的賀蘭靜霆看上去渾身冒著白氣,好像在練某種內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愜意無比的樣子。   皮皮面紅耳赤地斜睨著,遐想聯翩。   過了一會兒,她猛然想起自己這次來淥水山莊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采訪這個人嗎?現在兩人獨處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機會??!   皮皮趕緊掏出口袋里的錄音筆,問道:“賀蘭先生,請問你為什么要月光???”   賀蘭靜霆沒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發作。過了一會兒才說:“不為什么。一種愛好,一種習慣?!?   搞新聞的人見怪不驚,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月光浴沒什么新聞價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種養生運動,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邊:“那么,你要曬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來抗議:“那我怎么辦?難道要我在這里陪你一晚上嗎?”   不知為什么,也許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并不害怕這個人,反而覺得今夜發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想辦法出去吧?!彼f。   “賀蘭靜霆!”   “叫我也沒用?!睉醒笱蟮穆曇?。   “看來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揮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來。耳畔傳來緩緩的聲音:“為什么要急于出去?你不覺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嗎?山上的蠟梅很香嗎?還有遠處風吹孔穴,草木折斷的聲音……   “積雪初融,春泉涌動的聲音……”   “鼴鼠飲河、冰層破裂的聲音……”   “水獺做夢、流星滑落的聲音……”   “天籟如此動人,你應當珍惜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這里,靜下心來,細細品味?!?   “哦……”皮皮神思飄渺了,被那如夢如幻的聲音蠱惑了。   夜半更深,寒氣逼人。皮皮雖然穿著羽絨襖,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冷戰。握著錄音筆的手,幾乎凍僵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發覺自己的手忽然被賀蘭靜霆握住了,十指扣攏,一股融融的暖意從指尖傳了過來。   他們的臉幾乎是挨著的,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皮皮想轉過身去,卻被他拽了回來,心不禁砰砰亂跳。   “你怕我?”他忽然說。   “不怕?!?   “我可能會吃了你?!?   “怎么吃?”   “先從腳趾頭吃起,”他看著她,臉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等快吃到頭頂的時候,我會問你疼不疼?!?   皮皮咯咯地笑起來了。笑到一半,又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他們并排地躺在椅子上,看著圓溜溜的井壁,看著天上的月亮。   過了一個小時,皮皮不耐煩了:“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多無聊啊?!?   “很遺憾,確實沒什么娛樂的東西?!辟R蘭靜霆說。緊接著,他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我有一個短波收音機,你想聽嗎?”   他的手動了動,從躺椅下面拿出一個很小的收音機,打開開關,放出古典音樂。   皮皮接過收音機,將波段擰來擰去:“我看看有沒有夜間談心節目,以前有個‘潘多拉心理話’,FM1097,我挺愛聽的?!?   “不行,我得聽音樂。談心的節目很吵?!辟R蘭靜霆一把奪過來,擰回原先的頻道,降E大調小夜曲。   “這個臺的音樂全是降E的,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ABCDEFG,那么多調,他偏愛聽這一種,還放個不休,真是吃多了撐的?!逼てげ桓市?,在他耳邊使勁地嘀咕。這個牢騷可不是皮皮發的,是皮皮以前一位音樂系的室友發的。作學生的時候,她也是天天與短波收間機為伴。   賀蘭靜霆不為所動,態度堅決:“我就愛聽降E調的?!?   “行,我讓著你?!逼てご蠖鹊姆攀?,“我比較喜歡有道德優越感?!?   “不不,我也喜歡有道德優越感?!辟R蘭靜霆說,纖長的手指一撥,傳來女性頻道獨有的聲音,柔情萬千,如春雨綿綿:   “——現在我們來接聽一位來自杭州的聽眾,王小姐,你好。我是潘潘,這里是FM1097,潘多拉心理話。剛才我們談到了女性之間的友誼,似乎是和男性很不相同的。王小姐,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經驗嗎?……”   這個欄目充斥了最最無厘頭的心理學八卦。賀蘭靜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皮皮心里一陣竊笑。   聽了不到十分鐘,賀蘭靜霆就打起了呵欠,似乎想睡了。他微微地翻了一個身,側著臉,對著她。   啊啊啊,這可不能睡著了呀。皮皮連忙打開錄音筆:“賀蘭先生,現在我能采訪你嗎?”   “不能?!?   “為什么?”   “鑒于你剛才的行為,你已喪失了這次機會?!?   “那么,賀蘭先生,送我回家?!?   “再過兩個小時?!?   “我現在就要回家!”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請便,”他指了指井口,“我建議你光著腳爬,爬上去的可能性比較大?!?   “你……你不幫我?”啞然了。   搖頭,聳肩,很遺憾。   皮皮本已經坐了起來,聽了這話,又“砰”地一聲倒在躺椅上。她今天也很累啊,現在都疲倦得睜不開眼睛了:“好吧,我睡了。我早八點整上班,記得七點半叫醒我?!?   說罷,將他身上的浴巾一拉,搭在自己的身上,“浴巾我得蓋著,我冷?!?   他愣了愣,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臉居然騰地一下紅了:“那,那我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   “我用你的圍巾好了?!彼捌鸬厣系膰?,圍住自己的腰,又怡怡然地躺了下來。   皮皮無語了,恨恨地睡了。   半夜,皮皮醒過來,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賀蘭靜霆依然睡在她的身邊。曲著身子,緊緊貼著她的羽絨襖,埋著頭,睡得很熟。   她忍不住又有一點好奇。從小到大,皮皮從沒有看見過男人的身體。就是家麟,十幾年來,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時候接觸過一次。此后,從碰碰指頭到牽手都經過了漫長的六年。   所以,機會難得,免費的生物課,皮皮低頭下來,將他的身體細細地研究了一下。   嗯,還行,難得的標本啊……   月華如練,星光熠熠。皮皮發現賀蘭靜霆的頸子上掛著一塊形式奇特的古玉,一頭是圓的,鏤空雕著花紋。一頭是尖的,微微上挑,好像犬牙。皮皮暗暗地想,戴這樣的玉,會舒服嗎?那么尖,會不會戳到自己?不過,那玉質料極佳,潤如雨過天青,在月輝中泛出一道清涼的幽光。   皮皮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發現自己合衣睡在一張很舒服的大床上,連鞋子都沒有脫。   她走到客廳,發現賀蘭靜霆沐浴一新,西裝革履,正在戴手表。   “如果想洗澡的話,你可以用我的浴室?!彼f。   “呃……不了?!?   她有點訕訕的。自己到洗手間去胡亂地洗了一把臉,漱了漱口。   “我送你到地鐵車站?!彼玖似饋?。   這回,他的手中有一根盲杖。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見。   出門的時候皮皮記住了門牌號碼:閑庭街56號。   他將盲杖拿到手中,卻沒怎么用,神態也不像瞎子那樣猶疑。   “別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下山的路很長?!?   他們并肩走了一段,賀蘭敬霆一直默默地跟著她,不緊不慢,神態從容。   “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見,至少可以看見一點光吧?”皮皮說。   “什么光也看不見?!?   “那你晚上的視力是多少?”   “1.5?!?   “這么說,其實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鏡的?!?   “嗯?!?   “那你為什么又要戴?不麻煩嗎?”   “不麻煩,習慣了?!?   到了車站,皮皮掏出車票正要和他告別,遲疑了一下,忽然壯著膽子問道:“賀蘭先生,你……是人嗎?”   驀然間,賀蘭靜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紋,笑紋迅速隱去了。他低頭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適的答案。然后,抬起頭,淡淡地說:   “我不是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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